北京市写作学会

文/杨钦飚

夏日回乡，心潮难平。一人漫步于大陈江畔，微风拂面，送来阵阵凉意。

远远望去，大陈江，如同一条镶嵌在家乡浙江省浦江县郑家坞镇大地上的玉带，波光粼粼，闪烁着点点金光，仿佛无数颗钻石在轻轻闪烁，熠熠生辉，悠悠流淌。江水轻轻拍打着岸边的鹅卵石，发出轻柔的哗哗声，宛如在低语那段悠久的历史。我伫立凝望，目光穿越时空隧道，唤醒了沉睡在记忆深处的画面。那一幅幅往昔的画面，如同过眼云烟，浮现在眼前。

大陈江，发源于浙江省义乌市巧溪乡全章岭的大坞尖，蜿蜒流淌，穿越浦江县郑家坞镇，流经诸暨市安华镇，最终汇入浦阳江，成为浦阳江的支流。它不仅是连接义乌、浦江与诸暨的一条重要水系，还对家乡郑家坞镇的经济和社会发展具有重要影响。但‌在我心中，它不仅仅是一条自然之水，更是我童年的乐园，青春的见证，生命的源泉。

轻轻叩开岁月的门扉，童年那段纯真的记忆如潮水般涌回心头。

炎炎夏日，阳光如同火舌般舔舐着大地，对于我们这些在农村长大的孩子而言，清凉的江水便是我们天然的游泳池。彼时的我，总是喜欢与小伙伴们一同踏着轻盈的步伐来到江边，褪去衣裤，脱下鞋子，跃入江中畅游，感受那沁人心脾的清凉。我们在江水中打水仗、比憋气、追逐浪花，笑声和欢叫声此起彼伏，江水中的小鱼小虾在我们脚边穿梭，仿佛也在与我们嬉戏，感觉整个世界都属于我们。

记得那是小学五年级时一个普通的午后，坐落在寺王殿内的郑家坞中心小学，每个人都在享受着午睡的静谧时光。然而，吴福伟、郑周强和我，三个心底对自由充满渴望的小伙伴，决定逃出那沉闷的教室，去追寻属于我们的冒险。我们偷偷溜出学校，穿越熟悉的田间小路，宛如三条脱缰的野马，径直奔向那片银光闪烁的江畔。那一刻，我们迫不及待地褪去束缚在身上的衣物，一跃而入清澈凉爽的江水中。江水如丝般滑过我们的肌肤，带来一阵阵难以言喻的凉爽与惬意。我们尽情地嬉戏玩耍，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定格在了那一刻，所有的忧愁和烦恼都被江水冲刷得一干二净。

然而，悠闲的时光眨眼而逝，我们必须在午睡课结束之前重回教室的怀抱。骄阳的光辉洒在江面上，泛起一片金色的涟漪，我们依依不舍地离开江水，穿上衣物，踏上归途。

沿着江畔前行，脚下散落着不知被谁家顽皮小孩打碎的鹅卵石，大大小小，形态各异，宛若大自然随意撒落的珍珠。两旁的树木郁郁葱葱，它们挺拔而坚韧，静静地见证着这条江流与这片土地的沧桑变迁。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偶尔，几声鸟鸣穿林而过，清脆悦耳，为这静谧的午后添了几分生动与活力。

头顶烈日灼灼，田垄间却是一片宁静的翠绿，稻穗伴着微风轻轻摇摆。远处，有几座农舍炊烟袅袅，升起的烟雾与蓝天白云交织成一幅和谐的田园画卷。路的尽头，便是我们的校舍。而此时的心却还停留在那波光粼粼的江面上，久久不愿回归现实的束缚。当我们开心地踏入校园大门时，校长那严厉的目光扫过湿漉漉的头发，照进心底。那呵斥声穿过飞跃的思绪，将我从快乐的余味中猛然拉回。我低头，心中虽有千般不愿，却也明白逃课的后果。那一刻起，童年的无忧无虑和对自由与快乐的向往被夏日的热浪渐渐蒸发，进而被责任与成长的重量所取代。

汛期的大陈江，也曾波涛汹涌，江水如脱缰的野马奔腾不息，不时会有农作物、家禽、家具等被上游的洪水裹挟而下。在那个听收音机都要靠电池的年代，这些场景对我充满了诱惑。每当听到大人们说洪水来临，我总是会迫不及待地跑到江边，静静地站在那里，目光紧盯着那些被洪流席卷的物件，心中既有几分好奇，又夹杂着些许担忧。见那些柜子、麦杆团在水中翻滚，时而被巨浪高高抛弃，时而又被卷入水底，仿佛是在进行一场惊心动魄的舞蹈献礼。每每这时，总有众多大人会忙碌起来，有忙着加固堤防的，有忙着抢救那些被洪水冲走的财物。

洪水象征着毁灭，却也寓意着新生。每当洪水过后，江水略显浑浊却也更加生机勃勃。这时，我们便会拎着篮子或是铅桶，兴冲冲地奔向江边，开始我们的抓河蟹比赛。江边的石缝里、江中的泥沙中，都藏着小河蟹。它们或许还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了我们这些孩子眼中的“宝贝”。我们弯着腰，扫荡式地搜寻着每一个可能的藏身之处，每发现一只，都会兴奋地大呼小叫。不到半天的时间，我们的篮子或铅桶里就装满了活泼乱爬的小河蟹。这些河蟹，营养丰富，也就成为餐桌上一道不可多得的佳肴。

肆虐的洪水虽然带来了些许的困扰，但也赋予了人们无限的想象与探索的勇气。我与小伙伴们也会搏击浪涛，组队横渡大陈江，争做那激流中的勇者。江心处有小片芦苇荡，有些被砍断了枝干枝条的芦苇，它那坚韧的根深植于肥沃的河泥中，被江水冲刷后引成一个底团，看上去像莲花座。我们就人坐在上面，学着八仙过海的模样，悠然自得地随着水流沿江而下。那份从容与自在，在那一刻仿佛自己真的化身为神仙，感受着与大自然同呼吸、共命运的无限畅快与自在。

彼时的大陈江是生活的源泉，也是情感的纽带。那时，畅游在大陈江水中，不仅是对自由和快乐的追求，更是与小伙伴们互动和竞技的美好时光。“游泳接力赛”便是我们齐心协力，为团队的荣誉而奋力拼搏的好机会。那时的我和小伙伴们满怀激情地参与，每一次口令响起，都是点燃了心中的战火。我们分成两队，从江畔的不同位置跃入水中，以最快的速度游向对岸，再由对岸的队友接力返回，直至最后一名队员触达终点。这不仅仅是速度的较量，更是彼此之间友谊的见证。除了紧张刺激的竞技之外，我们还喜欢在水中进行各种嬉戏和恶作剧。有人会突然潜入水底，然后悄无声息地从背后袭击其他人，引来一片尖叫和欢笑。有时，我们会捡拾起岸边扁平的鹅卵石，比比谁能在江面上打出更多的“水漂”，那清脆的跳跃声，如同夏日的乐章，回荡在江面上空，久久不散。而那些还没有学会游泳的小伙伴，则会选择在江边的电灌房蓄水池中练习潜水或是跳水。那座电灌房是农村夏季抗旱的重要设施，在夏季抢收抢种时节，电灌房中的柴油抽水机从大陈江中取水，然后注入蓄水池，再通过水渠流向远方的农田，为庄稼带来滋润。而对于我们来说，它更像是一个天然的游乐场，让我们在水中尽情游弋，享受童年的欢乐时光。

大陈江不仅承载了我们儿时的欢笑与泪水，更见证了父辈们的辛勤劳作。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父老乡亲们就在江中挖砂筛沙，捡拾鹅卵石，用于建造房屋、铺设道路。这些材料，承载了他们对未来的憧憬，也见证了他们的勤劳和智慧。大陈江的江水，不仅滋养了这片土地，也孕育了丰富的农作物。每当夕阳西下，父辈们扛着锄头，走在回家的路上，他们的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幸福的笑容。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了大陈江的另一种美——那是一种勤劳和奉献的美。

后来，我暂别了农村老家，也同时暂别了大陈江，踏上追寻梦想的旅途。

时光如流沙般在指尖悄然流逝，眨眼之间我已步入人生的另一段旅程，那些关于大陈江的记忆，如同被时光精心雕琢的珍珠，虽不常触碰，却永远璀璨在心间。每当城市夜晚的喧嚣逐渐沉寂，我的心，便如同一叶扁舟，轻轻摇曳在那条记忆的长河中，回到了那个被大陈江滋养的小村庄。

曾几何时，踏入这片熟悉的土地，映入眼帘的却是一片截然不同的景象。随着经济的发展和城市化的推进，大陈江周围的环境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曾经葱郁的树木被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和繁忙的经济开发区建设所替代，曾经宁静的江畔田野被纵横交错的交通网络所吞噬。这种巨大的环境变化，对大陈江来说，无疑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挑战与变迁。在这场巨变中，江水依旧流淌，却似乎多了几分沉默与孤寂，少了些往日的欢腾与自然生机。随着时间流转，大陈江的水质日渐恶化。曾经清澈见底的江水，变得浑浊，散发出阵阵难闻的异味，江水不再那么清澈，甚至出现了异味，河边枯草死树、河道漂浮物随处可见，曾经鱼虾穿梭、水草摇曳的江底世界，只剩下稀疏的藻类和偶尔漂过的垃圾。那份记忆中的纯净与美好，似乎已随着时代的洪流渐行渐远……

我站在江边，凝视着这片曾经充满生机的水域，心中涌起一股莫名地哀愁。曾经的欢声笑语，只能在记忆中寻觅。沿着江岸缓缓行走，试图在每一块鹅卵石、每一棵树木间找寻往昔的痕迹。可那些曾经熟悉的景象，仿佛就在眼前，却又遥不可及。

生活在一个幸福的时代，我是幸运的，大陈江也是。

历史没有忘记大陈江。不久之后，家乡政府大力推进五水共治和美丽乡村建设。他们坚定不移地致力于实施“生态修复工程”，构建了涵盖“镇-村-企业”的联合治污机制，以此加强对大陈江水资源的保护与管理。在此过程中，他们果断关停了污染严重的企业，建设了污水处理设施，并加大了河道清淤与垃圾清理的工作力度。大陈江的水质得到了显著提升，曾经被污染的江水逐渐恢复了清澈，水中的鱼儿重新游弋，水草也恢复了生机。

如今，大陈江已焕然一新。她如一位洗净铅华的佳人，碧波荡漾，清澈见底。她静静地蜿蜒于城市与乡村之间，将自然的美丽与人类的智慧巧妙地融合在一起。

她映照着蓝天白云，倒映着绿树红花，仿佛一幅流动的画卷，成为了居民休闲散步的好去处。站在横跨大陈江的大桥上望去，江水在夏日阳光下闪着粼粼波光，再加上两岸的房舍、蓝天白云的倒影，以及江中不时矗立的孤洲，扑面而来一种特别的野趣。让人想起唐人的“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或者宋人的“白沙远浦，青泥别渚”，又或者明代人笔下的“鹭飞惊远渚，鹤唳凌空烟”，那么平凡，又那么美好。

还有那离大桥不远的龙鳞坝，江水在蜿蜒曲折的“龙鳞”状阶梯上拍起朵朵白色浪花，鳞次栉比、错落有致。更令我欣喜的是，现在的江边，已经不再是过去那般单调。荷塘与龙鳞坝的建设连成一体，堤岸生态修复、景观铺装、荷塘公园、缤水慢行道等配套设施一应俱全。夏日里，江边荷塘中的荷花亭亭玉立，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龙鳞坝上的白色浪花交相辉映，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卷。每当夕阳西下，人们便纷纷来到这里，漫步在江边的小道上，欣赏着江边的美景，感受着那份宁静和美好。

光阴荏苒，时光如梭。转眼间，我已经步入知天命之年。回忆起童年时的大陈江，总是那么清澈，充满生机和活力。“江水映晚霞，舟行浪花间。”那时的我，不懂什么诗词歌赋，只知道在江水中畅游，追求那份纯真与快乐。如今，再次踏上这片曾经嬉戏的水域，我心中充满了感慨。大陈江见证了我从一个懵懂的孩童成长为一个成熟的成年人，她如同一位慈祥的母亲，用她那宽广的胸怀包容了我所有的欢笑与泪水。

大陈江，对我而言，不仅仅是一条蜿蜒流淌的河流，它如一条血脉，滋养了这片土地，也承载了我太多的记忆与情感，是我生命中无法抹去的痕迹。无论岁月如何流转，时光如何更迭，无论我身在世界的哪个角落，每当我闭上眼睛，想起那些与小伙伴们嬉戏的日子，心中总会涌起一股暖流，仿佛回到了那个纯真的时光。

大陈江，它不仅是一条河流，更是我的童年、我的青春、我的回忆，它滋养着我的灵魂与生命，是我成长路上最美好的见证。